有人說，「父母是我們和死神之間的一堵牆。」細思感到悲涼，沒了父母，真的能感受到死亡氣息，哪怕我還沒有五十歲。

若父母在，人生尚有歸處，若父母去，生命只剩歸途。

父親走的時候，還不到五十歲，比現在的我，要年輕八歲，相比於父親，我已經比他多活了一些年了。

其實對於父親，我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，家裡兄弟三人，我是老大，從小好像就和兩個弟弟是分開的，因為我總是在他的吼叫聲中和他一起下地幹活，一起壘豬圈，一起趕著牛車把農作物拖到鎮上去換錢…………，而兩個弟弟是可以享受一點點童年樂趣的。

偶爾也能享受和弟弟們一起玩耍的快樂，這是在父母偶爾出門，留下我們三兄弟看家的時候，這時候我可以帶著弟弟們去游泳，去地里抓泥鰍，抓青蛙，再或者爬上樹摘點桑葚什麼的，而很多次，都是換回來一頓毒打，弟弟們很少挨揍，因為父親總認為是我沒有帶好頭，沒做好哥哥的樣子的。

那種情況，一直延續到我要去鎮上上初中了，因為離家較遠，需要住校，父親突然對我就改變了，那種吼叫沒了，話雖然還是很少，但明顯語氣改變了很多，「好好讀書，專心讀書，以後不會讓你再做農活了，你爭取讀出去，別在我們這個窮地方過一輩子，劃不來。」印象中，這就是我從小到初中，父親和我的一次所謂「交心」吧。

初三放寒假的時候，還離過年有幾天，父親把我叫到身邊，那時候雖然身子還單薄，但已經和父親差不多高了，父親搭著我的肩膀，用一種沒見過的眼神看著我（現在回想起來，其實是那種男人看男人的眼神，不是父親看兒子了）。好像看了很久，又好像沒看多久，讓我坐下，說有事和我商量，那時候聽見商量兩個字，突然覺得自己一剎那長大了好幾歲。

父親抽著煙，一大口一大口那種，然後告訴我，家裡實在太窮，再等半年，你大弟弟也要上初中了，無力再繼續讓你上學了，我和你清香姐（我姑媽的女兒）說過了，過完春節，你和她一起去廣州打工去吧，聽說她現在在那邊玩具廠，一個月有三四百呢，我知道我對不起你，可家裡實在沒有辦法，你們三兄弟，我只能選擇性的讓一兩個多讀書，你大了，幫我分擔一點吧。

就這樣，十四歲的我，帶著父親給我的130塊錢，春節過後，就和表姐一起去了廣州，進了一家玩具廠，不知表姐用了什麼法子，給我弄了一個叫做「陳平」的身份證，我用這個名字在那家工廠一做就是兩年，第一年春節都沒有回去，兩年裡，我陸陸續續給家裡差不多寄了一千多塊錢。

第二年春節我回家了，給父親帶了一條「紅塔山」的香煙，父親拿著香煙看了看，去村口食雜店，換了兩條「軟白沙」的回來，說這個就很好了，我也沒說什麼，只是心底告訴自己：下次回家，帶「軟白沙」就好，多帶點，父親煙癮大。

春節過完，我去辦了一張屬於自己的身份證，並離開了那家工廠，輾轉做了一些七七八八，也許是因為讀書不多，也許是因為年紀太小，總是不如人意，有時候連吃飯的錢都弄不到，表姐也和家裡人說我不成器，整天東一下西一下，弄不到錢，還學會了抽煙喝酒。因為這樣，我又連續兩個春節沒有回去，一是因為沒錢，二也覺得回去丟人。我甚至和表姐都沒怎麼聯繫了，怕她看見我覺得我不成器。

再後來，因為喝酒，認識了一個老闆，他讓我去跟著他，去他公司做業務，慢慢我就有了一絲起色，那年年底，手裡有了一萬多塊錢（大約一萬三），春節回去的時候，我給父親一萬，給了兩個弟弟一人五百，父親沒要，父親說：「你要給我保證，別做違法的事，這個錢你自己留著，你管好你自己。」我說您拿著吧，把家裡房子翻修一下，也讓周圍人知道，您兒子在外面弄的錢回來的。父親抬起頭看了下房子，說好吧，不過你以後的錢，不用給家裡了，你要想法在外面紮根，別回來了，這個窮地方，不好。

那時候，我覺得父親，因為這個家，因為我們三兄弟，把他困住了，不然，他也肯定想去外面闖一闖的。

九六年，我小弟弟考上了大學，父親給我電話，我真的開心，父親在電話里小心翼翼的說：「可是家裡沒錢了，我說了不找你要錢的，你如果有的話，能不能給我五千塊，你大弟弟只能想法弄到兩千塊，這錢，我會還給你。」

我刷的一下，眼淚就出來了，我說我要您還這個錢幹嘛，我有，我明天，或者最遲後天就轉給您，其實我手裡沒那麼多了，後來我找老闆預支了一些，給父親轉回去了。那時候，心裡覺得，我們家要好起來了，經濟比以前好點，還有個大學生在我們家了。

我絲毫沒有感覺到異樣，突然有一天，弟弟給我電話，說哥，你快回來，爸爸不行了，他不肯去醫院，只是一個勁的說要見你。

等我火速趕往家裡的時候，他已經躺在棺材裡了，終究還是沒有見上一面。

父親死於肝癌，從發現到離去只有三個月，可父親一直不讓家裡人通知我。

他一生好強，我有個大伯，他的親哥哥，因為家裡條件比我家好一點，他其實一直暗暗地，在讓我們兄弟幾個追上大伯的孩子們。

他讓我不要回到那個他認為的窮地方，那個農村，只是因為我大伯的大兒子，我堂哥，在省城裡安家，做了城裡人，他想讓我超過他，雖然他從沒直接說過，可是我知道。

對父親的記憶，真的不多，現在總結起來，其實就兩個階段。

十歲以前用巴掌，棍棒，初中後用男人式的交談。

他生前的最後兩年，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想著，我要做一兩件大事，讓他覺得有面子的那種大事，比如我想過某一天接他到城裡來，某一天我讓他幫我帶兒子，並且是三個，讓他帶大三兒子，又讓三孫子去纏一纏他。

可是，可是，終究到他去世，也沒能見到我結婚時候的樣子，更別說看他孫子了。

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，他一定在某個地方，一直看著我。